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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褚子陵面如死灰。

    ……怎会?

    他以为时惊鸿与时停云突然提出要打扶绥,只是想打场必胜的仗给严元衡看一看。

    谁想公子竟是冲着来救援的军队去的?

    褚子陵早有设想,扶绥附近能迅速调动的南疆军队,唯有送粮的吴宜春部,他们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扮演那个黄雀在后的角色,甚至能杀掉严元衡,借此大挫北府军锐气……

    可是,谁会想到,本打算里应外合的他们,却反过来被北府军给包了饺子?

    以吴宜春那运粮军的战力而言,别说八千人来围,就算只来三千,也足以冲得他溃不成军。

    最糟的是,来的是吴宜春。

    “务必活捉”四字言犹在耳,虽然吴宜春或许会死在乱战当中,或许会成功脱身,但褚子陵万万赌不起这个“或许”。

    若是吴宜春活着被押回营,那他就完了!

    有那么一瞬,褚子陵甚至怀疑,公子是否已经发现南疆在北府军内安插了细作,因而有意放出假消息设计自己,但心念一转,又觉得并无可能。

    他如何能料到这么多步?又如何能算到会是吴宜春来援?

    公子说了,他是在考验阿书而已,因此才没有明言……

    褚子陵敛起所有杂念,沉默着转身奔去,清点五百军士,直扑那已经混乱一团的五千人的乱阵中。

    无论如何,吴宜春绝不能活。

    而在褚子陵策马离开后,严元衡沉下一口气,转头对李邺书道:“备马。”

    李邺书还沉浸在局势反转的快·感中,热血难免澎湃,一时间难以平复:“……十三皇子?”

    严元衡按住腰间佩剑,沉声道:“我是三千围城兵士之一,我也该入战场。”

    与此同时,吴宜春阵内已经慌了神。

    为了方便潜行,他们根本没有携带多少马匹,而一直守在外围的北府军,带了千乘骑兵军。

    战事方起,千乘兵马长驱直入,把吴部署的阵型径直冲散,又左右包抄,把整个包围阵直冲了个人仰马翻。

    吴宜春下达的命令分明是坐山观虎斗,以及坐收渔利,士兵们根本没想到会被人当做渔利坐收,阵脚一乱,立时溃不成军,弃甲曳兵,望风而逃。

    吴宜春在听到排山倒海的杀声时,便已慌了手脚,急忙下令撤退,可发现漫山遍野都是北府军后,他胆子立时骇破,忙忙扒掉自己身上的醒目甲胄,拉过一名士兵,强逼他脱下衣服,自己草草套上,混入了逃散的士兵当中。

    五千人若是成了五千只不知要往何处逃的羊,对上八千严阵以待的精锐将士,溃败也不过是转瞬间的事情。

    不消三刻,五千人被杀了一千余人,几百人藏入附近的山林中负隅顽抗,剩下的纷纷缴械。

    吴宜春身着普通士兵的甲胄,蹲在被俘虏的士兵中,两股战战,并紧双腿,生怕叫北府军军人瞧见他那双没来得及换下的、镶了玉的靴子。

    他抱紧头,满身毛刺刺的冷汗,拼命想着自己是哪里做错了,然而脑中轰鸣一片,白茫茫的,什么也想不清楚。

    直到他抓到一个声音:“褚副将?是少将军派你来的?”

    ……“褚”?

    紧接着,他听到一个青年的声音:“是。抓到的所有俘虏,都在这里了?”

    “是。”

    吴宜春抬起头,恰与一双满是探询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虽然讶异于眼前人的年轻,但吴宜春已经无暇去管了。

    他露出了求助的眼神,悄悄让开身,指了指自己的靴子,暗示自己的身份。

    果然,那褚子陵如艾沙形容的一般聪明。

    与看守俘虏的士兵谈过后,他信手点了吴宜春出来,说是要让他去另一处俘虏营指认谁是主官。

    吴宜春满怀希望地踏出了队伍,低眉顺眼地跟在褚子陵身后,走至圈束他们的笆篱边,周围恰好没有巡逻的兵士经过。

    褚子陵左右张望一番,朝着笆篱外无边的黑暗轻轻一抬下巴。

    吴宜春如遇大赦,拱一拱手,便是拔足狂奔。

    褚子陵在后笑望。

    十步。二十步。三十步。五十步。

    ……够了。

    他抽出弓来,引弓搭箭,眯起眼睛,瞄准了吴宜春的后心。

    在吴宜春往前跌撞两步,不可置信地望向洞穿了自己胸口的铁镞,向前扑倒时,耳边又响起了那青年的呼喊:“来人!有俘虏想要逃营!!”

    很快,他只能听到呼呼的风声了。

    再然后,吴宜春的世界彻底安静了下来。

    ……

    扶绥那边的战役,结束得也很是顺利。

    外面的冲杀声响成一片,城中人还以为来了千军万马,满怀欣喜地冲出来,直到与北府军短兵相接时才觉出不对。

    有的硬着头皮要战,有的见敌众我寡,直接萌生了退意,其结果可想而知。

    混战之中,要找到一个人着实太难了。

    严元衡剑杀数敌,一路寻找时停云而去,却也只能在乱战中看到一抹白,以及掺杂其中的、格外醒目的红。

    待他定睛去看,却又什么都看不见了。

    在定下胜局后,北府军绞杀了大部守城士兵,顺着他们自行打开的城门冲入,严元衡才看见了坐在城门高地前的时停云。

    严元衡往前走了两步,走到近旁,却被一名士兵拉住了。

    因着严元衡换了一身寻常的士兵甲胄,那人并不认得十三皇子,只好心道:“莫要理会少将军了。少将军今日有些古怪。”

    严元衡诧异:“怎么说?”

    “一遇上南疆兵,他就像是疯了一般。”那士兵压低声音,“我一直在少将军近旁,亲眼瞧见他把一个南疆兵拖在枪尖上,生生拖了五十尺,还使马踏碎了一人的头颅。有好几次,那枪势差点落在我身上……”

    严元衡:“……多谢。”

    言罢,他径直走了过去,在时停云身前半跪下去。

    他轻声唤:“停云。”

    时停云抬眼,眼底下蜿蜒着一行可怖的血痕,血泪一般,望之心惊。

    他看了严元衡一眼,便低下头,左右各打量了一遍自己满手的鲜血,突然笑了一声。

    他说:“……原来如此。”

    严元衡:“什么‘原来如此’?”

    “麻烦十三皇子代我前往父亲的中军宣令,趁军势未歇,奔袭卫陵。”

    严元衡直觉时停云的确与寻常不同了,但是他决心先关心军事,毕竟他知道时停云最关心这个:“卫陵?”

    时停云一笑:“吴宜春的运粮军没有去。卫陵怕是濒临断粮了。趁消息还未传开,速速扒了那些俘虏的衣服,装作运粮军,便能轻而易举混入城中。”

    严元衡:“你呢?”

    时停云向后一撑,站起身来:“我回去,有事要请教先生。”

    他跨上被血染污的战马,神情有些倦怠:“十三皇子,劳烦。”

    严元衡虽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但却给了他两字保证:“放心。”

    向严元衡交代清楚,池小池驭马,向他们目前安营的、距此约十里的小镇而去。

    滑腻的鲜血在他掌心被风吹干,结成了一片片龟裂血纹,干涸的血屑在缰绳的摩擦间不断落下。

    他没有呕吐,也没有反胃,他很冷静地判断着眼前的局势。

    他杀人了,亲手杀的。

    怪不得池小池先前还在想,为什么已经是第八个世界了,一直针对自己的主神却会给自己一个这样优越的身份。

    世家公子,贵胄出身,任务对象虽然有皇子之尊,目前也不过是个仰他鼻息的小小奴才。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时停云是将军,还是以善战骁勇闻名的将军。

    而自己手上沾了血腥,就会离原来的世界愈来愈远。

    即使那并非他所愿,但也不可能推脱得干净。

    亲手割破人的喉咙的感觉,想要忘记可不是那么简单。

    因此他急切着回去,想要见到娄影。

    小镇中热闹得很,几个南疆军中有头有脸的军官已被连夜押送至小镇内关押。

    来到镇外,池小池驻马,稍停了一会儿。

    他蹲在镇边小溪边,一点点洗去了手上脸上的血迹,又从仓库里取了薄荷味的香膏,涂抹在身上,确认嗅不出血腥气,方才起身。

    他上马,入城,进府,熟练地摸到了娄影的房间。

    他身子弱,果然是等不得,先睡下了。

    左右也是一场预料之内的胜仗。

    池小池脱去甲胄,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走到床侧,轻轻坐下。

    那人许是觉浅,他刚一坐下,便睁开了眼睛。

    池小池说:“先生,我们打了胜仗了。”

    娄影点一点头:“是,我看见了。”

    池小池:“……先生没有睡?”

    娄影说:“担心你。”

    池小池眼睛一弯:“就是怕先生担心,我才连夜跑回来啊。”

    “只是为了这个吗?”

    池小池爽朗道:“嗯。”

    说罢,他和衣在床边躺下,再不发一言。

    娄影心中微微有些怅然。

    ……他一夜未睡,就是想等小池回来。

    他如何能不知道小池现在的感受?

    池小池哭也好,骂也好,责备主神也好,娄影唯独不想看他这样忍着,把最真实的自己遮掩起来,不肯叫旁人看到。

    他不想做池小池满心敬仰着的太阳与偶像,只想……

    还未想完,池小池便隔着被子,把他一把抱在了怀里。

    他的声音轻得像是一阵窗下之风:“……先生,让我充会儿电,好吗。”

    娄影失了声。

    半晌后,他温柔了声音,轻声道:“嗯。”

    两人就这样躺着,直到外面喧嚣声渐起。

    有兵士看到池小池进来,也看到屋内熄了灯,但那喜讯着实不小,他踌躇一番,还是决定报喜。

    兵士在院子里扯着嗓子,大声道:“少将军!少将军!您睡下了吗?褚副将立功了!他射杀了南疆的吴宜春!”

    池小池猛然抬头,放开娄影,从床上跳起,电量满满地拉开门:“当真?!”

    “千真万确!”传令兵喜道,“听说是褚副将在俘虏营中看到一个人,觉得可疑,便打算带去给将军看,孰料他半途想要逃跑,被褚副将当场格杀!后来我们搜了他的身,从他身上搜出了吴宜春的印信,还有人来认尸,确是那吴宜春,没有错!”

    “好!!”

    池小池抚掌大悦,高声道:“这是大功!通告全军,张贴喜榜!褚子陵杀了敌方重将,提拔为骁骑营参军!事后,我要大宴三日,也好鼓励底层出身的将士,只要杀敌勇猛,便有拔擢赏赐!”

    经少将军一提,传令兵这才意识到,虽然大家褚副将褚副将地称呼褚子陵,但也是看他在少将军身边出谋划策,便高看了他一眼。

    说到底,还是个卑贱的奴籍啊。

    褚子陵虽说是杀了一个将军,但不过是个运粮的草包将军,若是赏赐过重,反倒不美。

    现在,他得了个小小的营参军之职,可见少将军也不算偏私,而大宴也可说是为全军将士庆贺而开,此外,大家难免会想,一个奴籍立了功,都能得到参军职位,若是民籍出身的其他人呢?  传令兵出身也不高,闻言亦受了鼓舞,兴奋地一拱手:“是,少将军,我这便通令下去!”

    末了,池小池还不忘贴心提醒道:“传得越远越好,最好让南疆人也知道,他们的将军,被我们一名名唤褚子陵的小厮杀了,好好挫一番南疆人的锐气!”

    床上的太阳能娄影不用亲眼去看,都能想到外面人眼冒精光、劲儿劲儿的得意模样,不由得勾了嘴角。

    看来,电量补充得不错。

    而且如果他没有记错,如今的骁骑营营长,恰是当初向褚子陵施恩的黑塔大汉。1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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