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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光年间,川西坝子汉州城内破获了一伙盗贼,窝主就是本城首富周举人周振峰。霎时间,全城都震动了。

    这年九月初三,光棍儿周二又赌输了,连喝粥的钱都没有剩下半文,捱到黄昏,已是饿得头晕眼花,莫奈何只好又去砸他哥子家的门。

    “哪个?”后院传来周大嫂尖尖的嗓音,周二不开腔,只是一个劲儿地砸门。邦、邦、邦

    “莫忙,莫忙,来啦,来啦!”周大是个急脾气,在县衙里当师爷,他若是有事延宕了时辰,回家就是这么急。

    门“呀——”地开了,周二一头栽了进去。

    “背时鬼,踩歪老娘的脚了!”周大嫂没好气地咒骂了一句。

    “嘻嘻,得罪得罪,怪兄弟我没有长眼睛。屋里黑黢黢的,也不点盏灯。我大哥呢?消夜了吗?”

    “消啥子夜啊,如今柴米油盐贵,你大哥不回家咋能吃饭哩!他这阵子忙得紧,你没有听说,衙门里破大案的事?唔,你来得正好,我累了一天腰都直不起来了,你帮忙我把潲水桶提到猪圈去!别看这些猪娃子,恁啥不能干,可就会张着嘴巴等吃的。”周大嫂就是有这个本事,骂人不吐骨头。

    周二肚子里一个劲儿地咕咕叫,潲水桶这么重,走两步便撒了一地。

    “背时鬼,和你哥子一个样,就会吃现成!”周大嫂上前一步,劈手夺过潲水桶,骂骂咧咧转到猪圈喂猪去了。

    周二独自一人,在堂屋里踅来踅去,猛地看见八仙桌上黑糊糊地有一大包东西,他只当是什么吃食,伸手一摸,硬梆梆的,他叹了一口气,刚要撩开手,仿佛看见砚台下面压着一张纸。周二小时候进过几天私塾,些须认识几个字,这时好奇心驱使着他,凭直觉,他感到这张纸上一定写着什么重要东西,只是因为天黑看不清楚,于是他连忙用火镰打着了火,点燃了灯盏。哈啊,原来是一张黄黄的公文纸,摊开一看,上面勾勾画画,圈圈点点写着些人的名字,名字下面有一大团墨污。他知道这是他哥子起草的一张公文稿。

    周二叹了一口气,他大哥玩弄的衙门里的这些鬼把戏,对于周二,既搪不了寒,又充不了饥。眼看着秋凉了,周二的夹衣夹裤都还在当铺里,此刻他只穿了一件夏布单衣,晚风穿来,就像十冬腊月一般地透心凉,再加上肌肠辘辘,此刻他就像得了寒热病一样地软摊在椅子上。若是他哥子在家,一定早就喝上好酒吃上热腾腾的饭了,哥子一高兴还会多少给他些银钱。偏偏他嫂子,这个刁钻古怪的婆娘,当着哥哥的面还有一张笑脸,背着哥哥真是刻薄到了极点,今晚哥子若再不回来,周二恐怕连一顿稀饭也混不上一口。

    “呀,背时鬼,不要动他的东西!”周大嫂从猪圈出来,浑身上下还冒着酸气,见周二不但点着了灯,泰然地坐在扶手椅上,手里还捏着他男人,熬了大半夜写下的那张黄纸,她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便劈手赶来夺那纸。

    就从那个泼妇从他手中那张抢走公文草稿,的这一瞬间,周二立时悟出了点明堂来,这些人名算起来也有一二十个吧,莫非,莫非他们都是与当前轰动全城的,那件盗窃大案有干系?对,纸上这些人名多少都是和窝主周振峰有些瓜葛的,周振峰现在还没有辑拿归案,是县太爷不敢轻易动他,还是他已在逃。这在全城来说尚还是个迷哩。但公文稿上明明圈着周振,这是周振峰的大儿子,明是周家钱庄的大掌柜,暗地里还开着妓院烟馆,是汉州城的一条大毒蛇。周峰,这是他家老二,也是一条赌棍,是整天和周二厮混在一起的。另外还有筱桃红,这是汉州城的名旦,是出入周府的上上客,再有就是陈三、刘四、王二麻子这些都是周公馆场面上的人物,周二太熟悉了。周二想着念着,一条得意之计在他心中立即生出来了。一时他忘掉了饥寒,记忆掉了嫂子的刻薄,他的精神陡然倍增。只见他腰板一挺,站起身来,脸上浮起一丝动容的笑意。弄得周大嫂毛火火的,生怕他又偷摸了啥子,赶紧伸手去摸桌上的东西,见那坚硬的东西原封未动,才又狐疑地四处望了望。周二见她这般小家子气,心里觉得好笑,也不去计较只匆匆向她告辞,一溜烟跑出了大门。周大嫂见他走得蹊跷,心里便越发狐疑了。

    筱桃红的公馆在狮子巷口上,正是周二回家必经之路,因此他第一个便去敲他家的朱漆大门。看门老头见周二风风火火,先是拦住不让他往里闯,后尾听他说是衙门公事,不敢阻拦,便放他进去了。

    筱桃红这个人很是傲气,别看他是唱戏的,和他交往的都是社会名流,像周二这样的光棍,他是不屑一顾的。他的公馆也是非同一般,真个是前门有亭榭,后门有楼台,只花园里的奇花异草,就有上百种。周二每天打从筱桃红家门口路过,艳羡得要命,又没有机会进去饱饱眼福,今晚周二急匆匆、兴勃勃踏进了这神仙般的府第,却又没有兴致去欣赏四周的景致,只是由一个仆人引路,穿过一条长长的甬道,径直来到正房。

    正房里灯火辉煌,引路的抢上一步,报告衙门里周师爷的兄弟来访。周二从半掩的门缝里明明看见了手里托着一只白铜水烟袋,一恍就不见了,迎接他的却是夫人徐氏。这徐氏年纪早已卅开外了,可穿戴打扮分外妖娆,原因就是她比她的丈夫筱桃红整整大七岁。据说徐氏前夫是个京官,十年前坏了事,被下进大牢。徐氏见不是势头,硬着心肠舍弃了一双儿女,卷带了家中细软和金银珠宝,来到这川西坝子汉州城,投奔了她娘家哥哥徐俊。徐俊也是个举人,家道殷实,养着一个叫小陶的书童。小陶眉眼清秀,为人处事甚是乖觉,很得徐举人的宠爱。小陶琴棋书画,无有不会,又酷爱梨园行当,为此,徐氏撺掇哥哥让小陶拜师学艺。徐举人,怕玷污了徐家显赫的书香门第,不大愿意和三教九流打交道,一直不肯答应他妹儿的请求。不料,他去世之后,徐夫人是个老实人,徐氏把持了家财。小陶越长越风流俊俏,徐氏爱得不行,亲自为他挑选师傅教他学戏,又为他取艺名筱桃红。如此这般,不几年工夫,这筱桃红便能登台演出了。徐氏肯于在他身上投资花大钱,条件是,筱桃红成人之后,必定娶徐氏为妻,而且不许纳妾娶小。筱桃红一心想学戏,又见徐氏对他千依百顺爱怜异常,因此这个条件他满口应承下来。筱桃红满18岁那年,徐氏已过25岁,俩人便吹吹打打成了亲,满城来贺喜的也真不少。她大嫂徐夫人,看不过意,带着孩子依附她娘家去了。

    再说这徐氏一见周师爷的兄弟周二,满脸推笑,一面叫丫环又是看坐,又是端茶捧点心。周二虽也见过些大户人家,但是像今天这样待承他的,是绝无仅有。徐氏的艳福婚配,汉州城哪个不知谁个不晓,但徐家大小姐的芳容,周二却还没有瞧过哩。今番来到这里,一踏进这朱漆高门槛,从徐氏身上散发出来的浓郁的芳香,早就叫周二浑身酥软了,及至听娇滴滴地叫声“周二哥”他真个就驾上了云彩,也只有这时,他才敢抬头仔细打量这徐家大小姐——嗬!果真妖艳得很哟!筱桃红,只不过年轻几岁,可在周二眼里,她这天仙般的容颜,那一点配不上筱桃红呢?一个唱戏的,偏偏有这样的福份。而周二也已年满卅,心中就从没有“女人”这两个字。对女人,他唯见得最多的,就是他嫂子那张尖酸脸。眼前这位徐家大小姐,年纪正好卅郎当,和周二正般配,筱桃红未免太嫩了些,周二若是穿戴起来,怕未必赛不过这筱桃红

    “周二哥!到底衙门里让你来干啥子嘛?你到是说话呀!”

    唉呀呀,周二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哟!差点误了正事。徐氏莺声燕语,使周二一激灵,这才听清楚她的问话,于是连忙漱了漱嗓子,开腔说道:“徐家,徐家也是顶顶体面的大户人家,我哥周师爷是个极明白的人,最讲究仁义的。是他让我提前来知会你们,眼下汉州府这件要案,已成定局了,上面催得紧,公文早已批复下来,受牵连的人真不少哩,立即就要缉捕归案。筱桃红,筱桃红他”

    “快说!说清楚,筱桃红他到底怎么啦?”徐氏急得鼻尖上,沁出了粉汗,两眼直盯着周二。

    周二后退一步,才说:“筱桃红现已是缉拿的要犯,他的姓名已经圈定了。”

    这一句话,真是五雷轰顶,若是一般妇女,早已吓晕过去,徐氏是经历过些世面的,她见周二癞头癞脑,只穿一件单衣,瑟瑟缩缩,而且一边说话,一边只顾用手扒拉那盘点心,话没有说到一半,那盘点心,早已吃个精光。筱桃红被攀进大案,她也闻到些风声,只不知周举人那张大伞,能撑多久?再说筱桃红倒底是个唱戏的,只不过在场面上摆摆样子,实际上他有什么呢?徐家有的是银钱供他使用,他稀罕什么呢?况且,昨天她还和周家大少娘搓过麻将,好橡她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倒是筱桃红心虚害怕,问他日常里得到过多少好处?他又总是支唔不清。今番见周二这光景,她心中倒是打起鼓来,但不管怎么,还是先把惊疑压在心底,装出一副笑脸,娇滴滴地道:“天这般晚了,难为你跑这一趟,请不舍下先用些饭,真要有什么,等筱桃红回来让他亲自拜会你!”说着一面命丫环赶紧摆饭,一面就要抽身回房。

    咦,这婆娘倒真有些难摆弄,见她真个要走,周二这才一警觉,深恐捉住的油耗子又遛走了。刚才他明明看见了筱桃红就在这屋里,此刻这婆娘倒推得干净,于是他连忙抖了抖他的猫爪,舔了舔他的猫舌,也装出一副腔调道:“慢,慢,你请留步,听周二把话说完。我周二在汉州城内连条烂龙都称不上,小泥鳅罢了。汉州城的天就是塌下来,也与周二无关。也只是我周二太闲散了,我哥子才派我来跑这趟腿。实话讲吧,我哥已按县太爷吩咐,拟就了名单,明天就要立地拿人。筱桃红的名字很是靠前嘞!事到如今,你还不着急,既然是这样,我周二也只好料开手不管了。该讲的话,我都讲透了,分量轻重由你拈量。感谢徐家大小姐的款待,天色不早了,周二告辞!”

    “且慢,”周二真个要走,徐氏反倒又急了,连忙伸出手来扯住周二的衣袖。

    被这软绵绵的玉手一扯,周二那身子早又酥了半边,只是乜着眼去瞅徐氏。

    只见徐氏胀红着粉脸道:“干脆些吧!周二哥的意思——要怎样呢?”

    “这个嘛,嘿嘿!也就是些须打点个小数目,我们那边尽量拖一拖,筱桃红嘛,得先躲一躲。”

    “要多少?”

    周二伸出三个指头。

    “三十两?”

    “三百两!”

    “三百两?这不是明火执仗么?”

    “徐家大小姐——”周二扯长了声音喊道“三百两纹银,这对你们只不过是拔一根汗毛,可就捡回半条人命哩!我哥子周师爷,可知要耽多大风险呀!”

    三百两,就三百两,只要能保住筱桃红平安无事,徐氏咬了咬银牙,便命丫环搬来银箱,取来戥秤,亲手把白花花的银子,过了数,足足的三百两!见周二衣衫单薄,又命人取过一个褡裢来。

    徐氏的确是经过些大事的人,周二前脚刚走,她就连忙把筱桃红乔装打扮成婢妾模样,两个贴身健仆,一个扮成官人,一个扮成侍童,连夜出城。一面打开所有箱笼,立即清点金银细软,她要尽快把偌大一份家财疏散开来。

    周二背着沉重的褡裢欢天喜地走在大街上,一面寻思着,只需几句话,这白花花的纹银就归自己了,老天!这行骗也太容易了,而且经过和徐氏的这番周旋,他的胆子壮多了。于是又连夜如法炮制闯了周家钱庄,从周家大少娘子手里弄来了纹银二百两。从李老三处搞到一百两最后在妓院里找到了周峰。周峰和他一样癞,成天吃喝嫖赌,身上多一文钱也存不住,只是他有一只心爱的鼻烟壶,是真真的上上赤金,上面还嵌着一粒血红的宝石,那是周二垂涎已久的,周峰给了他,另还脱给他一件随身马褂。

    这一夜,周二走东家串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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