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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抢时间,严寒提前叫好了出租车在学校大礼堂门口等着,11时45分,小南妆都没来得及卸就跑了出来,坐上出租车就直奔火车站。

    差不多是在最后一刻,两人终于挤上了火车。2005年,离中国第一条高铁开通还有3年的时间,普铁时代,火车的平均时速在80~100公里/小时,今天的“00后”可能都不敢想象,曾经的中国人,在回家欢度春节这个阖家团圆、共叙天伦的幸福节日之前,有上亿国人必须先丢弃形象,经历一场焦虑、沮丧,甚至愤怒的迁徙。每年的五一、十一黄金周,虽然其景象不及春运那般壮观和惨烈,但也足以让人望而却步。让严寒记忆深刻的是2004年的春运,他买的票是2号车厢的座票,但当严寒来到月台时,发现2号、3号、4号、5号车厢满员到无法上人,旅客到站下车时都是从窗户爬出来的,无奈严寒只好跑到6号车厢上车,高铁时代只需要1小时20分钟的车程,普铁时代则需要6个多小时,加上那时候列车晚点状况频发,对于火车上的人们来说,都是一场心灵和肉体的双重考验。终于上了6号车厢的严寒,手里拿的是2号车厢的座票,自然地,严寒要去2号车厢找到自己的座位,但是列车的过道里全是人,让严寒想不通的是竟然还有人带着自行车上火车的,车厢里什么样的味道都有,臭袜子味儿、尿骚味儿、方便面味儿、水果味儿,还有一些说不上来的奇怪味道混杂在一起,构成了普铁列车时代的火车车厢里的一种特有味道。严寒往2号车厢前进,遇到实在过不去的,就只能站着等,等到中途到站,有人下车留出一条小道,才能继续往2号车厢迈进,当严寒穿越艰难险阻,即将抵达2号车厢的时候,却发现此时列车已经开进家乡的市区了。

    拿着无座票的小南和严寒,正往餐车走,餐车是列车长的固定办公区域,一般无票补票和补卧铺票都是在餐车进行,严寒在餐车的一头儿发现了一个空座,就让小南先坐着休息,自己去补票。可谁想,当天列车满员情况严重,卧铺票全部售空,严寒悻悻而归。

    小南问:“怎么样?没票了吧?”

    严寒:“是啊,很多人都赶在节前最后一天出行,这趟车现在卧铺全满。”

    小南:“那怎么办?我们俩要站到成都去了?”

    严寒:“至少现在餐车还有一个位置,你可以先坐着,过两三个小时我再去问问看,是否有卧铺旅客下车,这样就会有卧铺空出来。”

    小南:“有可能吗?你说如果有硬座空出来,那我们也可以去硬座车厢吧?”

    严寒:“硬座车厢的管理相对混乱一些,不知道哪些人是按票入座的,而且就算有空出来,列车长也未必能及时掌握情况,所以我们还是等卧铺吧,我相信会有的。”

    小南:“那好吧。”

    一直等到太阳下山,天色渐暗,卧铺车厢还没有铺位空出来,严寒有些着急,他帮小南把准备好的方便面撕开,又接满开水,放在小南桌前。

    小南问:“你不吃吗?”

    严寒:“我不饿,你先吃吧。”

    小南:“不饿也吃一点儿吧,不吃东西还是不行。”

    严寒:“没关系,你先吃。”

    严寒正焦虑着,突然列车长喊了一声:“现在卧铺空出来几个,需要的过来补一下票。”车厢顿时哄地站起来一群人,往列车长的方向靠拢,严寒也挤了过去,列车长喊道:“不要挤,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等排到严寒的时候,硬卧已经没了,列车长说:“还有最后一个软卧,要不要?”

    严寒长这么大才坐过一次软卧,软卧的票价是硬卧的两倍,是严寒手里拿着的无座票价的五倍多,严寒正在犹豫,列车长催到:“要不要?不要就让一下,给后面的人。”

    严寒心一横,五倍就五倍,宁可今晚不睡觉,也不能让小南受苦。

    “买到了,不过只有一张软卧,这是本趟列车最后一个卧铺了。”严寒说。

    “这……”小南迟疑了一下。

    “没事,你去软卧睡,我晚上就在餐车眯一下就行。”严寒说。

    “这不好吧?要不你去睡吧?”小南说。

    “我一个大男人如果丢下你不管自己去睡软卧了,我今后还要脸吗?哈哈,虽然票价是很割肉,但是一分价钱一分货啊,你去吧。你看,软卧就在餐车边上,大不了明天早上我再来补个觉。”严寒说。

    小南也不好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半天,就被严寒带着来到软卧。软卧和硬卧的不同之处在于,软卧有门,硬卧无门,软卧是一侧上下铺,左右两侧共四张床,构成一个带推拉门的小隔间,硬卧是一侧上中下铺,左右两侧共六张床,构成一个开放式的小隔间。严寒带着小南找到了票上指定的位置,小南是下铺,上铺一个中年男人正呼呼大睡,偶有鼾声,对面上铺一个女人细声细语地打着电话,下铺一个50岁上下模样的中年男人正看着一本历史小说,严寒快速打量了一眼,判断问题不大,就招呼小南把行李给自己,放到架子上。

    小南贴在严寒的耳朵边轻声地说:“你先在这儿坐会儿吧。”

    严寒:“好。”

    严寒放好自己和小南的行李,和小南并排坐在下铺的床上,列车和铁轨碰撞规律地发出“轰隆轰隆”的声音,上铺男人的鼾声此起彼伏,对面上铺的女人已经打完电话睡下,对面下铺中年人依旧看着书,严寒和小南竟一时语噎,不知道说什么好,气氛突然变得尴尬。

    大约过了5分钟,严寒忍不住开口道:“你要不要早点休息?”

    小南打了个哈欠:“暂时还不困。”

    严寒:“呵呵,你都打哈欠了。”

    小南:“但是感觉睡不着。”

    严寒:“我知道,你觉得你睡软卧,我去餐车你过意不去,真的不用这么想,你睡好就行,我先过去,你早点休息,明天早点起来就可以换班。”

    小南:“反正我觉得这样还是不好。”

    严寒:“没事,睡吧,晚安。”

    小南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觉得严寒一直都照顾着自己,现在又把软卧让给自己,心里很过意不去,但是目前现实情况如此,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严寒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转身又把门轻轻带上,没有关死。严寒站在门外,他还是放心不下小南,想等小南睡着了再去餐车找个座位休息一会儿。

    又过了一会儿,严寒从门缝里看到小南已经睡下了,就来到车厢连接处,背靠着车厢,窗外一片漆黑,偶有几盏微弱的灯光一闪一闪的,没有烟瘾的严寒此刻却好想抽一根烟,或许只有尼古丁才能诠释严寒此刻心中的五味杂陈。

    “叮!”严寒的手机响了,严寒拿出来一看,是小南发来的。

    小南在短信里问:“你在哪儿?”

    严寒回复:“在餐车和软卧的车厢连接处。”

    小南:“在干吗?”

    严寒:“没干吗,你怎么还没睡?”

    小南:“睡不着。”

    过了大概半分钟,小南又发了一条消息:“要不,我们一人睡一头,你在外面怎么好睡啊。”

    严寒心里怦怦直跳:“这是真的吗?”严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反复看了几遍这条短信,确认无误后,严寒打开了软卧车厢包间的门,严寒没敢看小南的眼睛,但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把门轻轻关上。小南坐了起来,轻声地说:“他们几个都睡着了,我们挤一挤,晚上列车员应该不会来查吧?”

    严寒:“呃,一般是不会的。”严寒心跳得厉害。

    小南:“那就没事,睡吧。”

    严寒:“我睡这头会不会影响你睡觉?”

    小南:“没关系,我睡眠质量好。”

    严寒心头一阵暖意涌了上来,这才旅行的第一天,居然就和小南“睡”在一起了,虽然这种睡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和两人并排坐在一起也没啥区别。但是好歹这是床,不是座位啊。明末清初的艺术大家李渔在《闲情偶寄》一书中,对“床”有一段非常精彩的描述:“人生百年,所历之时,日居其半,夜居其半。日间所处之地,或堂或庑,或舟或车,总无一定所在。而夜间所处,则只有一床,是床也者,乃我半生相共之物。较之结发糟糠犹分先后者也,人之待物其最厚者莫过于此。”床的意义,自是不一般的。

    小南其实没有想太多,她只是觉得把严寒一个人丢在外面,自己睡大觉心里过意不去,就想了这么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毕竟还有三个陌生的旅客在,在女人对安全感的潜意识判断里,严寒与这三个陌生人,是构成了某种相互制约的关系的。当然,更多地,是小南对严寒的极其信任。

    严寒把枕头放在床尾,斜着躺了下来,严寒没有脱鞋,两条腿弯着踩在地板上,尽量给小南更多的空间,严寒其实也不敢脱鞋,打球的人多少都有点儿汗脚,今天又折腾了一天,严寒怕一脱鞋味道会比较大,而这种睡姿又正好是头对脚,担心小南会嫌弃自己。小南侧着身子,半闭着眼睛,她看到严寒这种睡姿,但也没有说什么。此刻小南的心里也有些许不安,但她还是很快地稳住了,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此刻,严寒心里跟猫挠似的。他幻想着:“什么时候才可以跟小南头对头、脚对脚睡在一起啊?小南刚刚在想什么呢?她是不是对我有意思啊?我要不要现在就跟她表白?”严寒心中又有一个声音在回答:“小南只是过意不去让你进来睡一下,这种环境下你能干吗?你现在跟她表白,她如果拒绝了你,这趟旅行还有继续的可能吗?或者,还能像现在这样相处下去吗?”

    经过一番貌似理性的心理斗争和分析,严寒心里暗自决定,就在成都跟小南表白,时间就定在5月5日,即旅行的倒数第二天。

    夜已深,严寒又不舍地看了眼睡梦中的小南,不安地睡去。唯有列车不知疲倦地奔跑着,带着痴心的人儿踏上这趟未知的旅程。

    第二天,严寒和小南都醒来得很早,小南洗脸漱口完之后就坐着看书,严寒坐在小南左侧,由于昨夜没睡好,严寒坐着居然也睡着了,还“不小心”把头靠在小南的肩膀上,短短几分钟时间,严寒觉得,幸福原来可以这么近,但又好像那么远。

    过了一会儿,小南伸了个懒腰,站在软卧门口看风景,此时的列车正经过贵渝交界山区,窗外的景色很美,巍峨的大山耸立在铁路线两侧,列车不断地穿越一个又一个隧道,小南惊讶地发现,在隧道与隧道之间的山涧里竟有几户人家,就问严寒:“你说这里的人是怎么生活的?交通、物资、通信各种不便。”

    严寒说:“他们有他们的活法,城里人有城里人的活法,你说,哪种活法才是人生?”

    小南说:“那就要看怎么看了,怎么过都是一辈子。”

    严寒说:“是啊,不过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还是想过上好日子,和城里人过一样的日子,他们也想走出大山,改变命运,他们也有看电视、吹空调、打手机、开汽车的权利,但是他们又很难真正融入城市,或者说在城市里真正立足,要付出比城市人更多的努力。”

    小南说:“但是他们有最蓝的天、最净的水、最绿的树、最自然的环境呀,这些也是我们享受不到的。”

    严寒说:“但是你愿意跟他们换一换吗?我肯定不愿意。人类寿命的延长还是靠的医疗和科学,要不然古代没有污染,那人人都能过百岁。再有,城市里有最丰富多样的物质条件和最精彩绝伦的文化资源,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有思想,有精神方面的需要嘛。”

    小南说:“你说,当一个从来没有走出过大山的放牛娃第一次来到城市里,有人带着他逛遍好看的商店,玩儿遍好玩儿的游戏,吃遍好吃的东西,最后会怎样?”

    严寒说:“我觉得好残忍,这种对比太过强烈了,直面这些的速度太快了。而当他最后失去这一切的时候,他的世界观可能会因此崩塌,不知道再怎么面对今后的现实生活,最好还是不要做这样的事情。”

    小南说:“所以啊,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严寒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就问小南:“你告诉你同学,我和你一起来成都吗?”

    小南:“我只简单说了一下,说你在成都有朋友,顺道一起来。”

    严寒:“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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