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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小说网 www.yipinzongshi.com,江湖夜雨十年灯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br />     有时她想,若是将来大师兄不愿与她结为道侣,她就安静的在太初观内做个独身道姑,那样就很好了。

    可是,便是这样的愿望,也落空了。

    裘元峰面色铁青:“四师妹,你闹够了没有!武刚,武雄,你们也跟着一起胡闹!”后半句他指的是罗元容身后两个中年弟子。

    “今日是老祖两百年忌辰,何等庄重的场合,你们居然也敢来胡闹,看来太初观是得清理门户了!”苍穹子阴仄仄道,“师兄看你父母早亡,一再纵容你,可今日你伤人无数,我这做师叔的再不能让你继续胡作非为了。元峰,将这孽徒拿下,生死无妨!”

    王元敬忧心忡忡,连连哀求:“师叔,师弟,好歹看在师父的面上,元容是执拗了些,但罪不至死啊!”

    裘元峰一挥袖甩开王元敬,傲慢的上前数步:“师妹,看在师父的份上,你束手就擒吧,我绝不伤你。”

    罗元容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望向戚云柯:“戚宗主,我能否说几句话。”

    戚云柯喟然而叹:“罗女侠,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不但我知道,同辈亲友也差不多都知道你的意思。元英兄弟之死,谁人不痛心,可人死不能复生,你,你还是放下罢。”

    蔡昭转头:“娘,他们说的什么事。”

    宁小枫居然也一脸茫然:“不知道啊,你爹也没提过。”

    蔡昭嫌弃脸:“不是说你们同辈人都知道嘛!”

    宁小枫歪头想了想:“自打你姑姑那年在六派大比武中拧断了太初观的镇观宝剑,咱们两派就不大对付了,他们门派有什么事落英谷当然不知道了!”

    又道,“切,什么了不起的破剑,既然那么宝贝干嘛拿出来比武,还一拧就断,当时你姑姑也傻眼了。这也忒脆了,比萝卜还脆!”

    蔡昭大叹:“姑姑也是,弄断了人家的宝剑好歹道个歉嘛。”

    “道歉了啊!你姑姑好生诚恳的跟太初观说,早知这宝剑这么嫩,她定然不会使出全力的,她真不是故意的。”宁小枫气愤道。

    蔡昭瞪眼——这是道歉?!

    常宁浅浅蹙眉:“这么诚恳的道歉都听不进去,那就是太初观不对了。”

    “……”樊兴家&蔡昭再次无语,宁小枫倒看常宁更顺眼了。

    这时,罗元容又道:“法空上人,并非我蓄意在老祖忌辰之日闹事,而是若无诸位同道豪杰在场,我怕这滔天的冤屈无法声张。法空上人,请您看在我过世的舅父面上,允许元容说几句话。”她言称舅父而非师父,显然是不把自己当太初观弟子了。

    法空上人沉吟片刻,看向戚云柯等人,劝道:“今日事已至此,与其强压下去,不如索性将话说开了,在老祖灵前将误会解开,不失一桩美事。”

    戚云柯正要开口,裘元峰不悦道:“上人这话说的太轻巧了,怎么解开?!这‘暴雨雷霆’乃当年天璇长老的杀人利器,罗云容是如何得到的?十有八|九是勾结了魔教!此其一。其二,殿中这许多兄弟无辜受伤,难道就算了!总之,太初观是定要清理门户的!”

    法空上人听了也十分为难。

    蔡平春忽然开口:“罗道友是不是勾结魔教我不知,不过这‘暴雨雷霆’的解药,落英谷要多少有多少,大家不必着急。”

    “这倒是。”周致臻道,“当年天璇长老仗着‘暴雨雷霆’伤我正道英豪无数,家父也在其中。多亏了蔡长风叔父奋死击杀天璇长老,并将解药抢回落英谷研析,救下不知多少同道的性命。”

    一名虬须汉子出列,高声道:“不错,我师父师伯就是落英谷给解的毒,如今还好好在家晒太阳吹牛皮呢!”

    众人俱笑,同时纷纷向蔡平春表示感谢。

    蔡昭轻扯母亲的衣裳:“娘,叔祖父就是因为这样,才伤重不治过世的吗?”

    “是,但很值得。”宁小枫轻揉女儿的头发,“那个天璇长老最爱制|毒,为了制出天下至阴至毒之物,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做的出来。别难过,你叔祖父走的很安心。”

    樊兴家轻轻叹息:“……魔教里头到底有多少恶贼啊。”

    常宁漠然不动。

    宁小枫既然见到女儿无恙,便又吩咐了两句,回去照看蔡小胖了。

    这时,法空上人又一次提议:“既然殿内伤者无虞,不如让罗女侠将话说出来,也免去同门憎恶,善莫大焉。再说了,‘暴雨雷霆’的威势当年我等都见识过,这两枚远远不如。要说罗女侠与魔教勾结,还为时尚早。”

    后面半句,周致臻听的轻轻点头,他也觉得这两枚‘暴雨雷霆’相比当年所见,威力小了许多。

    见自家弟子和儿子无事,宋时俊和杨鹤影自是乐得看戏,尤其是太初观的内斗戏,自备茶水倒贴钱都要看;周致臻与蔡平春是无可不可。

    戚云柯四下看了一圈,便道:“罗女侠,你就说罢。”

    罗元容将竹筐小心翼翼的交给武刚与武雄,然后走到正殿中央向法空上人深深行礼。

    裘元峰狠狠咬唇,忽大声道:“我先说,免得你无端污蔑于我!”不等罗元容开口,他就赶紧说了起来——

    “诸位俱知,我大师兄武元英死于二十年前鼎炉山一役,当时众多好汉都是亲眼所见的,谁知我这师妹无论如何就是不肯信,认定了大师兄没死。十几年来反复纠缠,不是逼迫我等去魔教营救,就是一口咬定我害了大师兄!哼,简直荒谬!”

    苍穹子重重拍了下轮椅,亦道:“不错!与魔教拼杀,伤亡总是难免,一个个都跟这孽徒似的没完没了,那还不乱了套了!何况鼎炉山那回你与元敬都没去,你怎么知道元英一定没死!简直异想天开,胡作非为!”

    殿中许多人从未听说此事,当即议论纷纷——

    “怎么武元英大侠没死么?”

    “那怎么可能!当年我师兄就在鼎炉山上,亲眼看见魔教的瑶光长老将武大侠一下打死的啊,只不过大家撤的急,没捞回尸首便是了。”

    “那罗女侠为何在这事上纠缠不休?”

    “诶诶,我听说过罗女侠爱慕武大侠的厉害,这是心里过不去罢。”

    “唉,人间自是有情痴啊,罗女侠也是个痴心之人。有这么一位红颜知己心心念念了十几年,武大侠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武大侠是瞑目了,活着的人可叫这个罗元容折腾的够呛!”

    听到这里,樊兴家疑惑的看向蔡昭。

    蔡昭:“别看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鼎炉山’那一仗是太初观领的头,邀约了许多武林豪杰,偏偏那回咱家都没去。”

    常宁:“废话,你家刚折断了人家的镇观宝剑,人家当然不请你们。”

    蔡昭白他一眼。

    听了裘元峰这番话,罗元容不惊不怒,曾经的美貌在十余年的风霜之后只剩下漠然与苍老。她缓缓启唇:“三师兄不用着急,诸位也请听我慢慢说来。”

    “那年,我们探听到魔教在鼎炉山上作孽,以活人来炼丹,将周遭百姓祸害的不轻。大师兄决意为民除害,便广邀豪杰挚友一道前往锄恶。只是没想到,盘踞在鼎炉山的不是寻常的魔头,而是魔教七星长老之一的瑶光长老。”

    “瑶光老贼拥趸甚众,两边短兵相接后,大师兄就知道势不能敌,于是发啸声叫大家伙撤退,偏偏三师兄裘元峰贪功,趁岭南双侠与觉方禅师拼死缠住瑶光长老为大家断后之际,贸然出手偷袭瑶光长老……三师兄,这我没说错吧。”

    裘元峰脸色青黑。

    虽说偷袭魔教奸贼不是坏事,但明明武元英已下令撤退,又有三名侠士拼死断后,他这个时候偷袭,成功还好说,失败了岂非坑人?

    众人看裘元峰此刻的脸色,无需听下去也能猜到偷袭定然是失败了。

    罗元容继续道:“三师兄仓促偷袭,反倒激发了那魔头的凶性,他拼着挨三师兄一剑,使出绝技‘毒蟒钻心爪’活活破开了觉方禅师的头颅,再将岭南双侠一掌一个重重震开,随即回身对付三师兄。”

    她惨然一笑,“如今三师兄贵为掌门,神功盖世,可当初三师兄的功夫也不过尔尔吧。”

    “这话不错,我能作证。当年裘掌门也就比罗师妹强那么一点。”宋时俊乐呵呵的插嘴。

    太初观弟子俱对他怒目而视,广天门弟子也一模一样的怒目回去。

    “以瑶光长老的功力,十个三师兄也没命了。可是大师兄,大师兄他……”罗元容泪水滚落,“他想也不想,扭头就去救三师兄,不要命的与那魔头缠斗在一处。我这位三师兄,就趁这功夫,逃之夭夭了!”

    群雄多多少少知道武元英死于鼎炉山,然而当年竟是这般情形却是初次得知。

    一时间群雄哗然,连六派中的年轻弟子也惊愕不已,众人看向裘元峰的眼神就不很美妙了,尤其有几位性烈如火的,直接鄙夷的吐了口唾沫在地上。

    裘元峰顶着各色目光,强自镇定:“不错,当年是大师兄救的我,但并非我贪生怕死自行逃跑,而是大师兄叫我逃的!”

    “哟,之前武元英叫你撤的时候你这么不听,闯了大货惹了魔头倒想起要逃了?这是抢功惹祸自己来,收拾善后别人上?怪不得人皆道裘掌门是真性情,呵呵,果然是真性情呢。”阴阳怪气的云篆道长再次出声。

    宋时俊几乎笑出声,大声赞成:“云篆道友此话甚是!裘观主,你自己闯的祸该自己背呀。闯完祸就跑,这不是活活坑死了你家大师兄了么!”

    苍穹子怒回:“击杀魔头,正道豪杰本是责无旁贷,元峰纵算心急了些,也不能算是什么大错了!元英舍命相救,正是他们同门情深,这里头谁都没错!”

    云篆道人:“行,您说没错就没错吧。”

    蔡昭小小声道:“等将来我下山了,我一定要请诸位云篆道长喝酒。”怼的太特么爽了!

    “你省省吧。”常宁瞥了眼女孩绒绒的粉颊。

    戚云柯见气氛不好,赶紧道:“罗师妹,这件事的确有诸多不幸。可木已成舟,你就节哀顺变吧!我想元英兄弟也是自愿为救师弟而死的。”

    王元敬落泪,喃喃道:“都是我不好,那日没跟着一道去。”

    “二师兄那时正在养伤呢,怎么去啊。”那名俊秀的年轻道人连忙辩解。

    “不,大师兄没死!我知道的,他就是没死!”罗元容一抹泪水,“这十几年来,我遍访当年鼎炉山活下来的好汉们,没有一人亲眼见到大师兄断气!”

    听她说的这么斩钉截铁,殿内众人也犹豫起来了。

    裘元峰气笑了:“那日我离去前最后回头一眼,正见到瑶光魔头一记毒蟒钻心爪抓住大师兄的心口——你倒是问问大家,数十年来毒蟒钻心爪之下有留下过任何活口么!觉方禅师乃法空上人的大弟子,他的功力不比大师兄强么,也不过那魔头的一爪之力,立时头颅开裂,当场毙命!”

    群雄纷纷点头。

    毒蟒钻心爪当年威名赫赫,号称爪出人亡,绝无活口,是瑶光长老的成名绝技,如今想来都叫人胆寒。不过正是因为太过霸道凶猛,耗力极大,连瑶光长老本人都不能多次连击。

    周致臻不忍心:“罗师妹,若武大哥真的中了毒蟒钻心爪,那就绝无生还之理了,你还是想开些罢。”

    “若中了毒蟒钻心爪,自然必死无疑。”罗元容道,“可若有宝物替大师兄挡了一下呢。我家有一件祖传宝物,玄铁护心镜。”她一指殿外巨锣,“与这面巨锣一般,是海底玄铁所制,乃家父临终前留给我的。”

    众人一愣。

    “那日大师兄出门前,我苦苦哀求大师兄在衣裳内戴上那护心镜,不然我绝不放他出门。”罗元容神情哀伤,“大师兄终于答应了。”

    她猛的抬头,“玄铁护心镜在身上,便是毒蟒钻心爪,也未必能致命吧!”

    裘元峰心头大震,不敢细想下去,暴躁大吼道:“这只是你一面之词,谁也不曾试过,谁知你那破镜子有用没用!何况我也不知道大师兄戴了护心镜啊!”其实说到后半句,他已是底气不足了。

    “便是大师兄死了,便是一具尸首,你也该抢回来!”罗元容嘶哑着怒喊出来,“你一直对大师兄心生忌恨,你总觉得自己比他强,总觉得有他在你永无出头之日,所以才弃他于不顾!你想着只要没了大师兄,你就能承继太初观了!”

    裘元峰气的浑身发抖:“你,你你满口污蔑,荒谬,荒谬至极!”

    周致臻也道:“这就过了。当时裘掌门的修为远不及他二师兄王元敬。不论排序还是武功,元英兄弟之后都该是王师兄承袭掌门之位。罗师妹,你这罪名大了。”

    “对!就是这孽障这么冥顽不灵,才害死了她师父!”苍穹子终于回过神,赶紧大叫起来,“当时我人在西北,师兄又病着,乍闻元英惨死,立刻就是一口血啊!这孽障还不依不饶的要大家伙儿去魔教救人!死都死了,救什么啊!”

    “那瑶光长老为何要送信给师父!”罗元容大喊。

    这话一出,群雄难以置信,连静远师太都上前数步,沉声道:“苍寰子道长嫉恶如仇,绝不可能与魔教媾和,罗施主,说话要当心!”

    当年正邪两派早已杀的血流成河,势成水火,谁若有通敌之嫌,立时便成正道之敌。

    罗元容颤抖着声音:“鼎炉山之役的第二日,师父收到一封瑶光长老的亲笔飞书。信上说,大师兄没死,那魔头想用大师兄来换开阳长老。师父不敢信,但又盼着大师兄真的没死,于是携信上了九蠡山,找尹老宗主商议。”

    “怎么又来一个长老,这样的高手魔教究竟还有几个啊。”蔡昭自言自语。

    常宁安慰:“放心,那七个老不死的现在只剩下俩了。”

    此时众人的目光转向戚云柯。

    戚云柯为难,叹息道:“其实鼎炉山一役之前,魔教的开阳长老已为师父与师叔伯们生擒,当时就关在万水千山崖的地牢中。而那瑶光长老与开阳长老颇有交情,于是……”

    杨鹤影失声:“难道苍寰子道长想求尹老宗主用那魔头去换他的爱徒?不会吧。难道尹老宗主答应了?”

    “当然不会!”宋时俊大声道,“当年我岳父与他师兄程浩还有师弟王定川并称‘青峰三老’,三人情同手足,威名赫赫。正是为了擒拿开阳魔头,青峰三老三去其二!我岳父伤痛难抑,缠绵病榻数月未愈——这件事法空上人是知道的。”

    法空上人口呼佛号:“正是如此。”

    殿内众人均想:人家青阙宗用两位大宗师才换来的大魔头,怎么可能舍得拿去换武元英,更何况还不知武元英究竟是生是死。

    戚云柯道:“师父与苍寰子前辈是几十年的交情,原本不该婉拒的,可想起程师伯与王师叔惨死,便难以决断。最后,师父决意陪苍寰子前辈一同赴约,若武兄弟真的没死,他们二人便想办法合力拿下瑶光长老,然后救出武兄弟。谁知,谁知……”

    “没什么谁知的。”苍穹子道,“这件事果然是假的,从头到尾就是那魔头设的陷阱。我师兄赴约后重伤回来,不久就过世了。好在他与尹老宗主合力,总算击杀了瑶光魔头,也算为武林除一大害了!”

    裘元峰补充道:“师父临终前,说的清清楚楚——大师兄死了,以后都不要相信魔教的任何话!四师妹,当时你也在师父病榻前的,你没听见么!”

    蔡昭惊疑不定:“难道瑶光长老欺骗了苍寰子前辈?那开阳长老后来呢?”

    “这个我知道。”樊兴家难得有机会发挥,“雷师伯说过的,那个开阳长老一听说瑶光长老死了就不顾死活的要逃狱,当夜就被格杀于崖边了。”

    蔡昭:“哇,看不出魔教恶徒也有这么深厚的兄弟情义啊。”

    常宁眼角斜挑:“……情义的确是情义,兄弟嘛,就不见得了。”

    蔡昭没听懂,注意力又被罗元容的话引了过去。

    “我听见了。”罗元容平静道,“当时我心中责怪师父,后来才想明白,师傅是为了我,他当时已经没有办法了。”

    她道,“青阙宗两位师叔伯拿命换来的开阳长老,不可能去换大师兄。师父又命不久矣,以后谁还给我撑腰呢,人走茶凉啊。”

    “师父走后第二日,师叔就代领了掌门之位,再后面是三师兄当了掌门。那些敬重大师兄的惦记大师兄的同门,都慢慢被清出了太初观。”

    “现在,已经没人记得他了。”

    众人心中俱涌起一股伤感,曾经威风凛凛的正派少年英雄,就这么被遗忘了。

    罗元英猛的抬起头:“可是我记得他,我永永远远不会忘记他!”

    “你够了吧!”裘元峰怒极,“大师兄是确确实实死了,你还纠缠个没完。你倒是拿出个叫人心服口服的证据来!别扯你那护心镜了,天晓得有没有用!”

    “铁证?当然了。”罗元英露出十分凄凉怨毒的笑容,“若无铁板钉钉的证据,我今日怎敢上万水千山崖来。”

    众人心头一震。

    罗元英回头:“武刚,武雄,……小心点。”

    被点名的两人小心翼翼的将那金丝竹筐打开,里面似乎塞了一条柔软的厚厚绒毯;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过去,发现绒毯内竟然裹了一个人。

    打开绒毯,先露出一颗头,再是肩膀,胸膛,腹部,然后,然后就没有……

    没有了??

    蔡昭离的远,疑惑的想要伸脖子想看个清楚,猛不丁听见正殿的尹素莲发出一声惊惧之极的惨叫,然后活活晕死过去。

    大家终于看清‘这人’的模样。

    ——他被剜去了双目,割掉了舌头,曾经高耸的鼻梁亦被削平,只留下发出呼吸声的两个洞;四肢斩去,浑身只剩一个躯干;身上更是伤痕累累,光是露在外面的肌肤就能看出割鞭打,割伤,挑经,火燎,炭烫,挖肉……

    或者,这已经不能称做一个人了。

    殿内众人只闻彼此粗重的喘息。

    “这,这是……”杨鹤影声音颤抖的连自己都不敢认。

    “元英兄弟!”云篆道人一声大叫,疯了似的扑上去抱住那个‘人’,惨烈大哭道,“元英兄弟,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怎么,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这一声犹如唤醒了梦中人,殿内有不少人见过武元英,纵然相隔二十年,纵然此刻已惨不忍睹,但依稀可辨‘他’的正是当年饮马春水畔的太初观首徒武元英!

    “魔教奸贼毫无人性,简直禽兽不如!”宋时俊大吼出声。

    连素来温雅的周致臻也咬牙切齿,愤怒至极。

    今日蔡昭已经听过很多次众人的喧哗,或欢呼,或嘲弄,或示威,但均无此时的轰然响亮,所有人都尖叫着惋惜着,咒骂着惊呼着,发出轰鸣哗然!

    一场比死更可怕的灭顶之灾,落在了这个曾经一呼百应的天之骄子身上。

    蔡昭感到腔子深处泛起的一阵寒气。

    之后天下陆陆续续太平至今,为何说是‘陆陆续续’呢?因为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只要有人,东家长西家短,锅盖碰着勺儿烦,总能因为针头线脑的破事打闹起来,这个问题哪怕北宸老祖翻开棺材板活过来也是没办法的。

    在全天下修武之人的见证下,北宸老祖留下的六名后人给他办了一个感天动地的风光大葬,然后这六名后人及其家人就老老实实的聚居在老祖的居所万水千山崖上,每日习武读书,间或开个追忆会缅怀一下老祖的英明往事。

    所谓树大分枝,仅仅二十多年后,六名后人就已儿女子侄成群,这时他们发现了三件事。

    第一,虽然他们自己亲如手足,除了日常切磋时用小拳拳互捶之外基本不会发生别的矛盾,但他们的妻子儿女门人弟子却不见得。

    第二,原本以为老祖过世后他们六个无依无靠,需要抱团取暖过日子,可是随着儿孙门人下山游历,他们发现其实自己从北宸老祖身上学到的一犁半爪,已经足够睥睨天下了。

    第三,所谓光影同行,诸魔虽灭,可不过十来年功夫,江湖上却有魔教却兴起了。话说当年北宸老祖之死也有魔教先祖的一部分缘故,北宸后裔怎能袖手旁观,于是决意到各地落户立派,戒备魔教来犯。

    说一千道一万,结论就两个字:分家。

    对于将近两百年前的这段往事,五岁的蔡晗在背祖谱时曾吐槽:“不就是分家嘛,非得啰里啰嗦写那么多大道理,好像他们当年在万水千山崖上没吵过架似的……”

    这话换来他姐姐一个手法不纯熟的爆栗:“真没见识,名门正派的分家能叫分家吗?”

    蔡晗摸摸脑壳:“那该叫什么。”

    蔡昭小姑娘一脸正气:“自然是了为了匡扶天下正义,北宸后裔这才强忍手足别离之痛,散落各处,就是为了防邪魔外道趁虚而入为祸人间!”

    这是她前几日蹲在砂锅叔摊位前啃卤鸡腿时刚听到的——行走江湖最要紧的就是呛话,江湖客们未必时时动手,但呛话却是碰上面就要来的。

    “说得好,我家昭昭说的真好。将来行走江湖,不论做事漂不漂亮,话一定要说的漂亮。”他们的姑姑蔡平殊倚在床榻边上啪啪鼓掌。虽然当时她已是病弱难起,蜡黄孱瘦的面庞却依旧笑的飞扬洒脱,戏谑爽朗。

    蔡家小姐弟的亲爹蔡平春沉默的坐在一旁,自小就演技不够的他,怎么也装不出笑脸来,蔡夫人宁小枫在窗边低头吹汤药,一颗大大的泪珠砸进药碗。

    许久之前他们就知道有这一日,但这日真的来了,他们依旧心痛如绞。

    十二岁的小蔡姑娘站在一旁,羽睫纤浓,大眼澄澈如露,似乎隐隐察觉即将到来的悲伤。

    不几日蔡平殊就过世了,蔡昭重病一场,结结实实的为她守了三年孝。蔡平春随即就提出蔡昭该离谷拜师了。师门他都联系好了,就是北宸后裔分家后唯一一支留在万水千山崖上的青阙宗,号称天下第一宗的武林魁首,很够派头了吧。

    蔡昭小姑娘立刻表示她其实还没完全平复悲伤,出门拜师的事不如再缓缓。

    “再缓缓你就要十八了!”蔡平春板脸恫吓,“十八岁前不拜到别家门下,你莫不是想做魔女?!”

    蔡昭蹙着秀气细致的眉毛:“我喜欢待在家里啊,到了外面吃不惯住不惯的。爹,我大门不迈二门不出,难道还能凭空成了魔女。”

    “从镇口到镇尾有一间铺子的老板伙计是你不识的么,这也能算大门不迈二门不出?镇日大街小巷的……”宁小枫讥笑一声,看见丈夫打眼色,随即摆正脸色。

    “当初你曾姑祖母的爹娘也这么以为,想着女儿体弱多病,连去镇上买盒胭脂都走不动,就这么待在家中怎会出事?结果呢,正儿八经魔教出来的妖女都没她闹出来的排场大!你给我老老实实到万水千山崖上待三年,武艺什么的学不学都好,就是省的人家说闲话——这也是你姑姑的吩咐!”

    “你娘说的一点都没错。”蔡平春一拍桌子,事情就这么定了。

    蔡昭鼓着嫩啪啪的脸颊,心中万分幽怨。

    姑姑蔡平殊是蔡昭生平最敬爱之人,一生正直磊落,堪称正道之光,她却自小无甚志气,只求睡饱了起来用手指头沾沾水,把自己画的粉嘟嘟的,好吃好喝,人生便别无所求。

    如今斯人已逝,蔡昭伤痛之余,倒也希望自己能追随先人的品格言行,满足蔡平殊的愿望……可是如果不用离开落英谷就好了,她可以用别的方式追随啊。

    如此纠结,全因为落英谷蔡氏有个奇葩的命数——蔡家女儿必须拜到别家门下,不能留在自家长大,否则轻则与人扯头花重则大祸滔天。

    最初的最初,北宸后裔都聚居在万水千山崖上,六家子弟不分彼此,经常是甲家儿子跟乙家叔父学刀跟丙家阿伯学剑再跟丁家大哥学骑马撩妹。彼时,蔡家女儿的这个毛病还不明显,撑死就是跟小姊妹斗斗气别别苗头。

    一俟分家,蔡家头一个原汁原味生长在自家门中的女儿就以万夫莫当之势开启了魔女之路——桀骜不驯,倒行逆施,白长了一副极高的天分,无论亲长怎么劝说,她依旧我行我素,满江湖的犄角旮旯寻找偏门偏路的武学秘籍和凶兽猛禽,后来果然闯下大祸。

    这位女祖宗倒也爽快,不等别人找她算账直接一走了之,自武林中销声匿迹,那几十年间天下修武之人提起落英谷就只会摇头。

    又过了一两代,略过数个‘普通等级’的不肖女儿,蔡家的女魔头推陈出新,不但行事不羁是非不分,最后竟跟魔教的大魔头勾结在一处,最终逼的她亲爹扬言要大义灭亲,亲自率领了正派人士去围剿魔教清理门户——不过这事后来也不了了之了,因为这位女祖宗也依样画葫芦的来了个一走了之销声匿迹。

    虽然前辈业绩辉煌,不过真正捶实了蔡家这个诡异命数的还要数蔡昭那位据说一年中有十一个月都气若游丝的曾姑祖母。

    本来在近百年的严防死守之下,不断将女儿送去兄弟门派去消灾,蔡家已经许久未出魔女了。等到这位先天不足的曾姑祖母出生时,蔡谷主夫妇心疼女儿体弱多病,不免放松了警惕,将她留在家中养病,谁知后来掀起江湖中一场绝无仅有的腥风血雨。

    至此之后,蔡家再不敢有侥幸心理,但凡生下了女儿,就老老实实的去联系兄弟门派,看看当时哪位掌门脾气好规矩松,最重要的是门风飘逸,就将女儿送过去待上几年,不求学成什么当世女侠,只求无病无灾,风调雨顺,运气好的再顺个女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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