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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惺惺念念的那颗掌上明珠,公主殿下黄东来!

    杨茂清面容悲苦,仅是与人说话,就好似用尽了全身气力,缓缓道:“犬子杨顺水,他确有大错。但罪不至死,对不对?”

    这个对于南唐而言可谓举足轻重的男人,说到最后,已是近乎祈求。

    黄东来毫不犹豫地摇头道:“不对!”

    杨茂清颤声道:“公主殿下!”

    黄东来面无表情,对这位家族长辈的苦苦哀求,视而不见。

    程邛一身气势磅礴浑厚,怒容道:“老夫今天不知道什么南唐公主,只知道眼前是一名剑道修士!你敢在鎏京城内擅自杀人,我程邛一样敢杀你!”

    黄东来心如止水。

    一瞬间,原本锋芒毕露的大圣遗音,随之寂静不动,这种玄之又玄的静止,几乎到了世间已无此剑的超然境界。

    剑心透彻,明亮澄澈,净如琉璃。

    本就是剑道巅峰宗师的胖子受到的震撼,最为直观,脸上再没有半点轻松闲意。

    飞剑千里之外取人头颅。

    这并非痴人梦话,这就是剑仙之力。

    但是在这之上,传说中还有一种境界,只需有人在此心意一动,千万里之遥的地方,便可凭空出现一剑,当真是杀人如探囊取物,真正的防不胜防。

    这和一名剑士,是不是修为达到陆地剑仙,是不是气机充沛足以支撑飞剑远游,可以说已经完全没有关系了。

    这位小公主殿下黄东来,虽说尚未真正跻身此境,但可谓已见大道雏形,按照兵家老祖宗的说法,就是有些剑士,属于“走过了天堑、且摸着了门槛”。

    在这一刻,胖子脑海中有两个声音在吵架。

    今夜赶紧趁机杀了她,那么以后世间剑道之巅,与自己并肩而立的人物,就会少去一个!

    死活都得护住她,南唐需要这样惊才绝艳的“得道之人”,需要她在未来,以一人一剑,抗衡南瞻部洲那些活了千百年的老怪物!

    于是胖子走到杨茂清身边,并肩而立,脸色无比凝重,秘密传音道:“老杨,听我的。今晚决不可再捣糨糊了,要么彻底撕破脸皮,什么亲戚什么公主都不管!要么直截了当,认栽!你就当……没生过杨顺水这个儿子!”

    杨茂清动作僵硬地转过头,视线里满是痛苦之色,嗓音沙哑,苦笑道:“这不是我杨茂清、甚至不是整个杨家有无面子的事情,杨顺水是我的儿子啊,每年清明,要我如何向他早逝的娘亲交代?”

    杨茂清转过头,眼眶泛红,伸手指了指身后的杨顺水,“他,你表哥杨顺水,从小就喜欢对外宣称,自己有个天底下最了不得的妹妹,所以他杨顺水就是混得再一滩烂泥,这辈子也能挺直腰杆做人。他自十二岁起,这么多年来,每年都会亲手为你埋下一坛女儿红,说以后哪天妹妹回家了,出嫁了,他就一坛坛拿出来,做你的嫁妆。

    东来,就算舅舅求你了,舅舅这辈子几乎就没有求过人……”

    黄东来打断他的殷切言语,说道:“跟你们好好说道理的时候,你们要么装聋子,要么用拳头回答,哦,现在打不过了,你们又开始讲情义。”

    然后她向前猛然踏出一步,破天荒大怒道:“你们烦不烦?!”

    一直躲在父亲身后的杨顺水身躯一震,伸手摸了摸脸庞,向前走去,最终与那个胖子一左一右站在杨茂清身边,这位飞扬跋扈的皇亲国戚,望向那个比他更骄横霸道的年轻女子,咧嘴微笑道:“表妹,或者说公主殿下,你就别为难我爹了,天底下只有父债子偿的说法,咱们杨家别的不说,最少没有子债父还的道理,还没混到那么惨的份上,今儿,就是你跟我的事情,接下来我爹不会插手,东来,你也别记恨咱们杨家,血浓于水,别让我这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泪流满面的年轻人转头望向自己父亲,扯起一个笑脸,哽咽道:“爹,你也别怪东来,这些都是我自找的,这么多年,让你失望了,害得整个鎏京城都在看你的笑话。

    但是今天,我不给你丢脸了。”

    杨茂清似乎放弃了说服黄东来的念头,对这个儿子摇头说道:“不要意气用事,何况也不用你意气用事。”

    夜空中,飞剑如虹,破空之声,清越如雏凤长鸣。

    御剑七八人,皆身着白衣、头戴朱红高冠、腰悬幽绿玉佩,宛如自仙境联袂飞出的仙人神女。

    这拨潇洒剑士整齐飘然落地,落在甘露台上,一线依次排开,占据了甘露台一侧。

    鎏京作为南瞻部洲最繁华的都城,三教九流,鱼龙混杂,许多修行法器、灵丹妙药都会在此公开交易,除了正统宗门、仙家府邸里走出的高人和弟子,自然也少不了来此浑水摸鱼的各路野修、散修,总有人会不按照约定俗成的修行规矩行事,喜欢打破那些束手束脚的条条框框,铤而走险,希冀着以此牟取暴利。鎏京刑部管不了这些飞来飞去的超脱仙师,就算是禁军,也很难真正对这些高高在上的修士造成威胁,尤其是一些喜好单枪匹马的魔头歹人,一旦得逞立即遁走,来去如风,如果只是刑部和禁军来办案,难如登天不说,最重要是耗时耗力。

    鎏京的兵部,曾经一直被朝野讥讽为冷板凳衙门,比户部还要清汤寡水,但是当今天子在登基后没几年,就力排众议,给予兵部打造“骑龙台”的巨大权柄,仅是一座鎏京城,就有近百位大大小小的南唐修士驻扎其中,担负起“以修士震慑修士”的重任。骑龙台分内外,鎏京城外的骑龙台修士,除了地方上各大宗门修士兼任,也吸纳了许多口碑较好的野修、武道宗师和江湖散人,朝廷会按照兵部评定的不同品秩,送出对应份额的修行资源。鎏京城内的骑龙台,筛选更为严格,一律没有宗门背景,所以多是近三十年内火速崛起的修士俊彦。

    这些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获得了南唐皇室内库的倾力支持,加上骑龙台内部竞争极为激烈,每三年便有一场内部武斗,获得“皇商”身份的南唐巨贾,会有资格进行押注,最关键一点,则是被选为“准皇商”的一小撮商人,如果想转正,必须在骑龙台武斗中赢得一笔足够的赌本,这些巨额财富,都会以奖赏方式赠给那些天资卓著的年轻修士们。不知道多少富甲一方的准皇商,为此家产散尽,也不知有多少豪赌赌赢的准皇商,垄断某个领域的商贸,一飞冲天,好比修士的证道飞升。

    看着那些白衣剑士,武道大宗师程邛心情复杂,杨先生之所以带着他们两个匆忙赶来,为的就是抢在这拨骑龙白衣人之前,将事情做个了断,既然是一桩家务事,希望能够在自家的家门内解决,以免家丑外扬,更担心躲在幕后的一些鬼祟之徒,趁机火上浇油,到时候一把大火,烧得本就日薄西山的杨家,愈发元气大伤。

    杨茂清在看到这些搅局之人后,反而开始神色平静。

    南唐京城骑龙台内部,又分出三个机构,“雷池”负责巡视京畿地带,“龙门”负责京城内的修士作乱,“斩龙”专门负责对阵、镇压、灭杀违反律法的大神通修士,拥有皇帝陛下亲口御赐的“便宜行事、先斩后奏”的超然特权,哪怕事后刑部也无权干涉,唯有兼领骑龙台的兵部尚书一人,直接向皇帝陛下汇报事务。

    眼前这八位白衣剑士,正是南唐骑龙台最精锐的斩龙士,绝大多数人,都在二十到三十岁之间,只有一名精神矍铄的古稀老人,站在一群年轻修士当中,显得格外鹤立鸡群,目含精光,如双眼蕴含着两缕剑气一般。

    见到这些人后,杨顺水再度脸色微白。

    因为他心知肚明,自己可以在鎏京权贵子弟的圈子里,目无法纪,称王称霸,便是六部侍郎的面子,也敢不卖。

    但是面对这群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惊艳人物,杨顺水只要与之发生冲突,也只得绕道而行。

    三十余年来,京城和地方,被秘密斩于剑下的南唐大人物,有坐镇边陲的大将,有经常出入御书房的中枢文官,有仙家宗门的一家之主,事后对外皆以患病暴毙为理由,至于愿意相信与否,渐渐淡出朝野视线的皇帝陛下,根本漠不关心,更不会追责,这些杀人不眨眼的白衣斩龙士,一旦选择从重重帷幕之后的阴影中现身,肯定就是一场逃不掉的腥风血雨。

    一名玉树临风的年轻剑士率先向前走出,微笑道:“骑龙台韦小,见过杨先生。”

    既没有文人作揖,也无武夫抱拳,就像是熟人之间随便的打声招呼。

    可问题在于此人与杨茂清根本没有关系。

    按照官场的认知,这无异于挑衅。

    杨茂清点了点头,不冷不热。

    八名白衣剑士当中,有两位女子,年轻一些的,腰佩双剑,脸蛋仍是有些婴儿肥。年长些的美妇人,除了佩剑,也挎有一柄短刀,身姿妖娆,眉目含春,瞧着不像是斩龙士,倒像是青楼的当家花魁。

    显然是领头人的韦小约莫三十岁,器宇轩昂,无论是容貌还是气度,无疑都力压甘露台那帮纨绔子弟一大截。

    他望向黄东来,沉声道:“鎏京城内,修士一律不得杀人。”

    他突然笑了笑,“哪怕那些人死有余辜。”

    那名古稀剑客冷笑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只是一位尚未被宗藩府认定身份的女子?”

    杨茂清眯眼道:“聂雨,不要得寸进尺。”

    不但是被直呼其名的老人,所有斩龙士都微微悚然。

    骑龙台修士虽然算不得与世隔绝,但确实机会寥寥,而且参与武斗的年轻修士,对外只冠以骑龙台的特定绰号,姓名,身世,履历,全部存入兵部衙门的天字柜密档,钥匙只有一把,就掌握在兵部尚书手里,哪怕是两位兵部侍郎都无权擅自翻阅。尤其是这个被一口叫破身份的聂雨,在本就云遮雾绕的骑龙台内部,又属于身份更加隐蔽的那拨人。

    所以当这个退出朝堂很多年的国舅爷,一语道破天机后,无法不让人心生警惕。

    那个胖子笑嘻嘻道:“聂老弟,你啥时候从那扬言‘天下剑起之处’的地方离开,跑到咱们鎏京厮混了?”

    聂雨脸色阴沉,“你是?”

    胖子故意愣了愣,装傻扮痴,一脸贱兮兮道:“我啊,鎏京这座大池塘里的小鱼小虾而已,说出那点屁大的名号来,怕脏了你老人家的耳朵,还是算了吧。回头啊,咱哥俩找个千里无人的荒凉地盘,放开手脚比划比划,咋样?”

    仅就高人风范而言,骑龙台聂雨,比起那个胖子高了一百层楼还不止,这位古稀老人好似听到一个天大笑话,反问道:“你也配?”

    胖子挠挠头,苦哈哈道:“这不是正商量着嘛。”

    杨茂清骤然高声道:“不可!”

    所有人在那一刻,不约而同生出同一个玄妙观感。

    叮咚一声。

    如有一滴水珠坠入心田,溅起些许水花,泛起轻轻涟漪,很快重归平静。

    程邛无声无息一步掠出,来到杨顺水身侧,抬臂如锤迅猛砸下。

    不但如此,那个胖子干脆就直接挡在了杨顺水身前,伸出并拢双指,看似在轻描淡写地指指点点,这里一下,那里一下,让人眼花缭乱。

    前者硬生生打断了那条“无中生有”的剑罡之脊梁。

    后者则负责收拾残局,将那些崩碎四溅的残留剑气,一一掐断。

    一人武道,一人修行,截然不同的两位道不同者,第一次联手,就配合得天衣无缝。

    杨茂清转头望去,胖子轻轻点头,示意无恙,这位国舅爷这才轻轻松了口气。

    但是。

    本该逃过一劫的杨顺水开始后仰倒下。

    死了。

    年轻人甚至来不及留下一个字的遗言。

    他的眉心处,缓缓渗出一点鲜红血珠。

    胖子身形后闪,扶住杨顺水的身躯,发现眉心处,隐隐开裂,不断有丝丝冰凉刺骨的剑气溢出。

    身份的勋贵国舅爷,微微张大嘴巴,瞪大眼睛,他站在原地,仿佛是不敢相信这一幕是真的。

    程邛一把抓住杨顺水的手腕,怒气一点一点积攒起来,脸色铁青,“魂魄尽碎!好歹毒的手段!”

    胖子一声长叹,神色复杂,无奈道:“我也没想到是失传已久的‘种剑术’,应该是方才我们出现之前,就将一粒剑种植入了杨顺水的某处窍穴,本是此法是宗门前辈帮助晚辈,循序渐进打造一副后天剑胚的无上秘法,哪里想到她用来……先铸剑再毁剑,用来杀人了。”

    程邛怒极反笑,盯住那个心狠手辣的年轻女子,“先种下一缕剑意,刻意将其压制,并未准许剑意孕育出一股‘生气’,以防被察觉,见到我们之后,发现可能无法第一时间炸裂剑意和剑气,就故意以那柄大圣遗音,来做障眼法,掩盖真实意图,好赢得那一线先机。好好好!好厉害的一个女娃娃!老夫今夜真是不虚此行,大开眼界!”

    这批被誉为“鎏京守城人”的斩龙士,皆是用剑高手,更是天赋异禀的剑道天才,此时大多不由得觉得背脊发凉。

    只有那个自报名号的“韦小”,始终脸色平静,眼中流露出一丝激赏,对那位公主殿下有些惺惺相惜。

    而剑道宗师聂雨则嘴角微微翘起,笑意玩味。

    程邛松开手指,双拳紧握,面向那位南唐公主,缓缓道:“你自有你杀人的道理,可老夫当下也有杀人的心情了。”

    胖子一阵头疼,对杨茂清喊道:“老杨,劝劝程老儿,不管如何,先听我的!”

    杨茂清置若罔闻,怔怔出神。

    黄东来转头望向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白衣斩龙士,冷漠道:“现在本座杀人了,又如何?”

    那一刻,甘露台上,唯有长剑相伴的女子。

    就像世间所有的月辉和星光,都洒在了她的身上。

    真是人间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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